孫郁憶孫玉石:可找九宮格教室見的風骨 –文史–中國作家網
四十多年前我在沈陽師院唸書,常能聽到外校來的專家的演講,與孫玉石師長教師瞭解,就在阿誰時辰。
年夜約1984年前后,孫師長教師來做講座,談的是古代詩歌的話題。之所以請他來,有三重緣由,一是他的父親曾在沈陽師院任務,親熱感自不消說;二是他的高中語文教員徐祖勛師長教師,是我們中文系任現代文學的教員,也有話舊的原因;三呢,古代文學教研室主任魏俊助教員,曾在北年夜隨他訪學多時,彼此熟習得很。
孫師長教師個子不高,紅紅的臉蛋和那雙亮亮的眼睛,顯得穩重、內斂,而言談中的邏輯感和氣力感,能看出他是外柔內剛的人。那時辰他剛從japan(日本)回來不久,演講中天然帶出諸多新穎的信息,在絕對封鎖的小黌舍,忽聽到異常的常識表達,我們這些年青人都有些別緻之感。
我讀研討生的第二年,導師忽然病故,本身便想到北京進修一段時光,魏俊助教員讓我找孫玉石相助,于是有了直接的接觸。這是我第一次到北年夜,記得是暮秋的夜晚,在燕園走了很遠的路才找到他家。印象中他的書房古樸,躲書多少數字可不雅,散出很濃的文氣。孫師長教師對我很熱忱,問起了沈陽熟人的情形,還輔助我寫了一封推舉信。固然工作終極沒有辦成,但我的感謝之情,多年間一向深記于心。
我到京任務后,我們會晤的機遇多了起來。最後在魯迅博物館編刊物,偶能在西小院的編纂部碰到他。那時辰王世家暫住在小院子里,他實在在以一人之力編纂《魯迅研討靜態》,我與高遠東只是看一點稿子,并不做詳細任務。王世家師長教師的伴侶圈多為怪傑,有哈爾濱的王不雅泉,天津的李福田、張鐵榮、王國綬,北京的講座場地張恩和、王駿驥、朱成甲、孫玉石、張杰等。這些伴侶在西小院聚首是常有的舞蹈教室事,他們聊天說地,無所忌憚,有時辰幽默得很。孫玉石很少插話,只是淺笑著聽著。我那時辰便感到,他與伴侶相處,是沉沒于他人的影子里的,和他談學問的樣子,有很年夜的反差。
那些北年夜之外的伴侶,作風上與燕園的人懸殊,有的帶有一點俠氣,甚至江湖之調。他能觀賞世人,也闡明堅持了遼南人的幽默。孫玉石是滿族人,籍貫海城,與我的老家復州很近。遼南的滿族人有唸書的傳統,出了不少人物。看簡歷了解,他1960年結業于北年夜中文系,后隨王瑤讀研討生。王師長教師身上有點六朝的影子,這些與遼南人的狂狷氣,也有類似的處所,所以,孫玉石的那股溫順之氣背后的拗勁,王瑤或許觀賞也說不定吧。
聽說孫玉石年青的時辰也寫詩,惋惜我沒有讀過,不了解若何。但他的古詩研討,是頗影響過學界的。我對于古代主義詩歌的熟悉,源于他那本《中國古代主義詩潮史論》。這本厚重的書,成了我熟悉古詩的可貴參照讀本。孫玉石研討後人的作品,本著客不雅的立場,對于詩歌的隱含和審美走向做的是細致進微的剖析,闡述中有遞進的關系。他深刻心坎,又環視中外,細解與對比中,并不被作者的思惟所擺佈。好比談初期象征派的詩歌,批駁的處所不少,有的部門甚至是提綱契領。研討詩歌又那么沉著,在我接觸的無限學者中,是少見的。
孫玉石在魯迅研討方面,成就不俗。他關于《野草》的闡述,在八十年月初頗有些影響力,1981年和2005年版《魯迅選集》第一卷就是他注釋的。很多難注的冷常識,是他一點點打撈出來的。不只僅發明了魯迅一些佚文,也改正了一些風行見解。他身上是有一種猜忌認識的,這大要與北年夜的學風有關。他回想說,他的教員川島是敢于說出實話的人,川島曾和他說,周作人《知堂回憶錄》有記憶不準的處所,名人也不都是家教一向對的。這使他對于威望文本,堅持了一種冷不雅的立場。在他眼里,經典作家研討,要做一些基本性的任務,忙于做結論,或放言高論群情一番,年夜約會偏離文本的真意。不只僅魯迅研討這般,古代文學研討亦當如許。有一次我在《新文學史料》頒發過一篇議教學論孫犁的文章,他就靈敏地看到不當的處所,還寫了改正的短文。這一點,他與林辰、朱正很像,是史料的偵察者,在我們認為沒有題目的處所,看到了題目。
學界有人以為孫玉石屬于古代文學研討的第二代學者,“起到了承先啟後的感化”,這是對的。不外,由於帶著舊歲的陳跡,對于文學的判定,與青年一代有一些差異。2008年我掌管的“苦雨齋書系”出書,開闢布會時,我把他與幾位先輩請來。大師都說了些壞話,他卻潑了冷水,指出我對于京派過于偏心,疏忽了右翼的價值。那一天他有一點衝動,對于我沒有留一點體面。后來想想,他所以這般,源自一個陳舊的不雅念,對于作家的熟悉,離不開時期語境,孫師長教師的立場,也恰如他本身誇大的汗青主義精力,在言談舉止中,看得出老一代學者的規則。他實在也有自我批駁認識,不止一小我談到,他對于本身在五六十年月的學術不雅,是有過無情的剖解的。
孫玉石治學,遭到王瑤、游國恩、蕭滌非、王季思、季鎮淮等人影響不小。他研討古代主義,氣質上卻有點古典式的凝重。我在周楠本回想文章中看到孫師長教師的舊體詩,頗為老到。他的那本《中國古代解詩學的實際與實行》,就是以現代詩學為參照的。這種方法,與普通的同業分歧,走的是另一條門路,他對于本身請求過嚴,洪子誠說他有一種“臻于至善”的尋求,是確切的。但我感到,這也障礙了他性格的自若施展,青年人愛好質感的文字,對于以古典文學研討的方法研討古詩,不無隔閡。所以在詩壇,他的名望不好像代一些學者年夜,能夠是傳統治學的形式障礙了一些文字的傳佈。他自嘲所寫的是“不幸的文字”,但知音仍是垂垂多了起來的。很多年后,他的《古詩十講》取得中國好書獎,連他本身也覺得非常不測。
幾十年間,屢次與孫師長教師搭車外出,記得曾同赴鼓浪嶼,共往郊區,一路上聽他聊天,所獲是多的。2007年,我與伴侶約請他往江西進賢餐與加入“魯迅與書法”的研究會,師長教師顯得異常興奮。他與朱正、張恩和在一路,話也多了起來。同業的人中,劉濤、揚之水、張恩和都懂書法,字寫得很好。孫師長教師的字也是好的,但似乎有點自持,在翰墨眼前有些猶豫,并不高興。實在他是通碑本之趣的,書法家衛英俊多年前曾稱贊他的字有點黃庭堅的滋味,闡明功底不俗。孫玉石感到,字好的人,要有詩文的工夫,精力境界對于書法是主要的。有一次高遠東問他,周作人的字好仍是魯迅的字好?他答覆道:
周作人是寫字,很有性格,魯迅是寫書法,性格之外更富功力。……魯迅的字,構造更嚴謹一些,他的放收,粗細,有奇特體韻,給人另一種美,有種渾樸恬然,不是聞雞起舞的那種感到,如郭老說的,“樸質而不拘攣,瀟灑而有法式”,可反復賞閱。
這是理解翰墨之趣的人的感嘆。他往世后,我在書架上找來他贈給我的多本書,一時感歎萬端。他的題字蒼勁無力,章法帶著神情,往往是趁熱打鐵,仿佛蕩出風來,散著縷縷熱氣。孫師長教師固然是新文學研討的專家,實在有一點舊文人的遺風的,這么多年,風云離合,代際更迭,他堅持了變中的不變。回想這些舊事,有的清楚,有的昏黃,且不克不及逐一看明,垂垂散進云煙之中。這時辰便想,我真的清楚他么?在古風漸稀的時辰,要讀懂他那代人的文字,也并不不難。
2024年2月11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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